锂矿也疯狂
2020年，许多人对“碳酸锂”还未有耳闻，彼时售价为4-5万元/吨，只有业内认识知道它是锂电池的重要原材料，即新能源汽车的“生命之源”。
2022年春节过后，碳酸锂价格更是在短期内一路高歌猛进，先破4，再进5，在11月底飙升至夸张的60万元/吨。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半年内。
不到两年时间，碳酸锂价格已经暴涨10倍以上，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暴富神话，吸引了无数惊奇、艳羡的目光。但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处于产业链中游和下游的动力电池和新能源主机厂的利润空间将被进一步挤压。
图片碳酸锂价格一路疯涨（图源：粤开证券研究院）
可谁也未曾料想，疯涨传奇没能维持到下一个春天。今年3月第一天电池级碳酸锂跌破40万元/吨大关。17日，碳酸锂（99.5% 电池级/国产）报31.3万元/吨，创逾1年新低。
短短三个月，碳酸锂价格已较最高位跌超30%。
碳酸锂价格从高处一路跌落（图源：上海钢联）
车企乐了，矿主哭了。过山车一样的曲线，既是碳酸锂的价格，也是每个一线矿主忐忑的心。
“来挖石头的，没有一个人没被抢劫过”
听到刺耳的引擎声和吵闹的人声，老王心底一惊，“不好，又来了”。
果然，十几个青年破门而入，手上拎着骇人的AK47，在仓库里东张西望，上下翻找，寻找值钱的东西。老王虽已对他们并不“陌生”，但还是十分紧张，额头上蒙了一层细细的汗。他只是在旁边坐着，看他们把视线范围内所有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却不敢有任何反抗。
是的，这不是他第一次遇上劫匪，在尼日利亚，大约70%的华人都被抢劫过。
他还记得经历的第一次抢劫——他试图反抗，瞬间就被劫匪用AK47抵住了脖子，勒得他几乎要窒息，但也让他快速冷静下来，钱还可以再赚，命不能没有。于是他用蹩脚的英语说，“想要什么随便你拿”。
说到这里，老王长叹一口气说，“哪个人来非洲不是要先交学费。”
“更可怕的是那些大使馆划定的‘禁地’，也就是那些有大规模反动武装的省份”，老王顿了顿对我说，好像心有余悸，“那些劫匪是你不敢想象的，多的时候一次性能来能来一千多人，都是开着摩托车，拿着枪，有时警察局都被他们血洗。”
做锂矿的，常年要跟着矿源跑，但老王心里有清晰的底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地方明知道那么危险，再好我也不要去就是了。”
但在矿源面前，在金钱面前，并非所有人都能保持理智。或是刚来非洲不了解情况，或是“财富险中求”，有许多华人在这片淘金沃土上丢失了生命。
发生了命案怎么办？答案是无奈的。老王所在的尼日利亚已经是非洲人口最大、经济总量最大的国家，但其治安仍然不容乐观，腐败盛行，政府无力，内乱不断，法律无效，维权无音，绑架华人的新闻屡见报端，能怎么办呢？然而，就算明知有生命危险，碳酸锂飙升的价格和潜藏的巨大机遇还是吸引许多华人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片古老、原始、疯狂的土地——有很多地方没有手机，没有信号，开车半个小时见不到另外一个人。
公开数据显示，全球一半以上的锂矿资源集中在南美和澳洲，但老王表示，“非洲是锂矿的下一个主战场。”
以尼日利亚为例，其已探明的锂资源储量并不突出，但“未探明”也代表了更多可能性——2022年，在尼日利亚多个州发现了大量高纯度的优质锂矿。
全球已探明的锂资源储量，非洲并不突出（图源：USGS）
优越的矿源条件吸引了众多华人。非洲大规模的矿已被国际巨头瓜分完毕，但还有许多中小规模的、大企业接触不到的矿。这些像机枪打蚊子一样的矿，就是广大华人工作的重点。
据统计，目前在非洲的华人总数已经超过100万，在尼日利亚的华侨华人数量也已达到约10万人，是西部非洲华侨华人数量最多的国家。而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正是为矿而来，也为矿而疯狂。
虽然有着诸多风险，但“老王们”的日常生活还算稳定安逸。
“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起来后第一件事是刷碳酸锂行情，工作内容主要是和客户沟通，安排生产交货计划，进行样品检测等”，老王所处的小镇虽然小，但生活设施基本齐全，生活成本也不高，他对此很知足。
这里华人的物质生活比人们想象中更加丰富，由于物价低廉，一个月有500块人民币也可以吃的很好，一年仅需5万人民币就能租上一座漂亮的别墅。由于人工成本低，在此挖矿的华人基本都聘请了许多个照顾起居的佣人。
只不过，他也时常思念家乡的美食和家人朋友，“你现在给我个红烧肉，我能吃个两大碗”老王打趣道。他说，“一个人呆在非洲不容易，需要极大的忍耐力，尤其是忍受孤独的能力，能在非洲呆满一个月的华人我都很佩服。”
“就算降价35%，我一吨还是赚1万”
忍受离乡孤独，承受生命风险，他们为什么不愿意离开非洲？
老王听罢疑惑深深叹了口气，感慨道，“是啊，这个行业风险太大了，没有高利润，谁去干这个呀？”
究竟多高的利润，值得以性命相搏？
2022年碳酸锂疯狂上涨的红色曲线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心，无数人看到了锂矿里蕴藏的巨大财富而蠢蠢欲动。老王也是这样，怀揣着暴富的梦想，和许多人一同涌进了采矿的大潮。
此后不到一年时间里，他曾亲眼见到身边人在红利期的短短两个月内狂揽近6000万，也曾目睹同行在将近顶峰时贸然入局，赔得血本无归。
碳酸锂价格最高时，4000元买回的低度矿可以经过简单筛选提高品质，加上1500元回国运费，全部成本仅需5500元。但在市场上却能卖到14000元的天价，“高度货利润更吓人，利润达到百分之七八十是常事。”
老王虽深处其间，但他却有着局外人般的清醒。
他清楚地知道，碳酸锂高昂的价格是供需不平衡造促成的“虚假繁荣”，不会维持太久。所以，虽然碳酸锂的价格一跌再跌，但手握优质矿源的老王仍有信心，“就算降价35%，我一吨还是赚1万。”
他坦言，在矿源的购买上，熟悉当地华人常常能用很低的价格买到好矿，“很多村落的人们并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也不知道锂矿这么值钱。可能花十几万二十几万买的一个矿，最后勘探家价值量上千万，上亿。”
而在锂矿的开采上，成本就更低了。尼日利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只需每个月300元人民币，这里的工人用最简单的工具，用最原始的人力，一斧一锤地开凿矿山。采矿的标配基本上是一台挖机，加上无数的人工。
在开采成本相对固定的情况下，好矿源是持续致富的关键。所谓好矿源，就是“度数要在三度以上，同时兼具一定规模的矿源”。
当前，品质控制是锂行业面临的最大问题，许多低度货成分复杂，量大且难以清理，耗费高昂运费回国后可能面临卖不出去亏损的风险，而优质矿源即意味着品质容易控制。
说罢，老王顺势看了看当日碳酸锂价格，摇了摇头。“我随他多少钱，跌到10万还是有利润的，稳住就可以。”
“未来小厂全都会被踩死”
为什么说稳住就行？老王抱怨道，“这样一天一个价，大家根本无法无法执行合同。”
老王每天睁开双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碳酸锂的价格，看到价格又跌了，他常常会主动给客户让价。
短短十天里，他先后四次拨通了客户的电话让价，陪着笑安慰道，“大哥，你觉得怎么样啊，要不再给你让点价格？”
然而，碳酸锂的价格每天都在下降，客户对于让利常常还觉得不够满意。“王总，再低一点呗，您看这...每天都在跌啊。”
十天，老王已经让价35%。
外人或许无从想象，价格不稳定才是当前摆在碳酸锂交易面前最让人头疼的问题，双方根本没有办法做协议价格，因为没有一家网站的价格可以跟得上跌幅。
老王对此苦笑着打趣道，“就像哄女朋友似的。”如果不让价，买家要么不买，要么不理不睬。“如果他们只付了一点首付款，我后面再开出来，他不要我咋办？他给20%，按照现在这个垫付，一个星期就没了。”
没有人不惶恐。老王在焦虑，买家也睡不着。
“按国内价格的五折给碳酸锂工厂供货，但他们心里也还是害怕。”大家都是战略合作伙伴，一定要双赢才能可持续发展，所以老王总是主动提出让价。
老王对当前乃至未来的碳酸锂价格走势也有着清醒的认识，“以前中国的需求突然大增，供应一下子跟不上，现在很多供应跟上来了，碳酸锂应该很难再像以前那么疯了，行业这么高的暴利也是不可持续的。”
在老王看来，自有优质矿是碳酸锂价格回落后的核心竞争力。价格下跌筛选掉的是赚差价的中间商和没有良好供货渠道的碳酸锂工厂。
逃离疯狂后
虽然不知道这番下跌会在哪个位置画上句号，但老王估计未来一线矿主的可能还会有40%左右的利润。
未来，锂矿开采会逐渐向精细化的方向发展，由数量追求转向质量追求，逐步缩小规模，提高产品品质。老王相信一句话，“当潮水退去，就能看见谁在裸泳”。
老王以及无数个老王们是怀揣着梦想来到非洲的——虽然远离家乡和亲朋，孤独时刻围绕着他们，但是坚持下去总是会有发财的时机，这是每个人的信条。
他们走出国门，放眼国际，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疯狂”的发家契机。当碳酸锂不再“疯狂”，许多人会去寻找下一个出口，但终究有人留下。
这片土地从不缺少疯狂的故事。
注：应采访者要求本文老王为化名
